1
林玖玫来找我的那天，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。
她穿着一件香奈儿最新款的高领白毛衣，手挎LⅤ女式提包，脚上穿着ManoloBlahni宝蓝色高跟，身上散发着LANCOME淡而纯净的香味。根本不能想象，几年前她还和我一样，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，蹬着一双廉价旅游鞋，混在众多学生之中，平凡无奇。
不过她本来也就该是这个样子，只不过当年喜欢上顾杰，因为他一句“你每次出来都穿成这样，衬得我们跟贫下中农似的”，她马上舍弃了她的雪纺连衣裙，名牌新款鞋，穿上了跟我同个牌子的旅游鞋，连首饰也不戴了，就为了不让他难堪。
她看见我，激动地抬起手想要朝我挥舞，举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了。我走到她跟前，“抱歉，我来晚了。”
她小心翼翼地和我拥抱，直到把脸埋在我的肩上，才长出一口气，声音里是难以掩盖的哽咽，“沐叶，谢谢你还肯见我。”
我们进了一家咖啡店，在靠窗的卡座上坐了，点了两杯卡布奇诺。一开始她很不安，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几句话，我不想让她难堪，主动问起她的近况。
她渐渐放松下来，和我说起一些今时往昔的事。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很久。突然，她低着头，用小勺搅了搅杯中的泡沫，低低沉沉地说了句：“你知道吗？听说顾杰被货车撞断了腿，医院。”
我一时没反应过来，“啊”了一声，就没了下文。
她抬起头看我一眼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，“沐叶，你说我们要不要，去看看他？”
我恍惚了一下，想着他那样骄傲的人，是不会想让我们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的，还是不去的好。可这样想着，眼泪却渐渐蒙了眼，一滴一滴砸进咖啡里。
2
我和顾杰真正的相遇其实是因为林玖玫。
林玖玫和我在高二文理分班时便成了同桌。她家是做房地产生意的，从她戴的首饰和穿的鞋子品牌就能看出她家中的富裕。但她脾气却很好，一点没有大小姐的坏毛病。
而我的父母都是本分的上班族，安安分分地拿着工资过日子，可我偏偏是个假小子，剪着齐耳的短发，四季永远一双黑色旅游鞋，大大咧咧的样子。
我们本是风格迥异，却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，出人意料地成了闺蜜。
那时候顾杰是我们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，平日里从不穿校服，永远是白衬衣加破洞牛仔裤，走路时双手插兜，昂着头，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。
我看过他放学后骑着摩托车离开，车开得极快，“轰”一声扬起一地尘埃。我虽然是个假小子，却是个好学生，从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离经叛道，故而在看到顾杰这样的混混做派时，我立刻把他排除在我的交友名单之外，所以我们整整一个学期都没说过一句话。
高二下学期开学不久，我和林玖玫在放学后和往常一样一起回家。学校在一条巷子里，出了巷子拐个弯，林玖玫有人接送，我自己搭车。
那天月考，又赶上我俩值日，所以等到天都黑了我们才出校门，却不想被一群人堵在了巷子里。那是群混混，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林玖玫，可能是因为她抢眼的首饰，也可能是因为接送她的名车。
他们逼着我们把钱交出来，还要扯下玖玫的项链。我被一个人抓着手，只能大声呼救，却阻止不了他们。
就在这时，我身后传来一声断喝：“放开她！”
我拧着头看去，竟然是顾杰。他手指着那个抓着我的人，又说了一遍：“放开她！”
那人见是他，满不在乎地笑笑，对他说：“阿杰，想要英雄救美？”
顾杰沉着脸说：“抢女孩子的东西，你们也是真出息！她们是我同学，别碰她们。你们不就是没钱进网吧吗？这个月的上网费我包了，把东西还给她们。”
几个混子收了手，把钱包扔回我们身上，对顾杰说：“我们今天就给你个面子，记得你说的话！”说完扬长而去。
见他们走了，我才瘫坐在地上，腿都吓软了，玖玫早哭得梨花带雨，都快喘不上气了。顾杰走过来扶我起来，我把手搭在他胳膊上，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蕴藏着的力量。
他把我扶起来后就要走，我忙拽住他，又把钱包里的钱都倒出来，傻乎乎地全塞他手里，有些语无伦次，“那个，谢谢你，你是不是跟他们说要付网吧的钱，这够不够？不够我回家拿。”
他推开我的手，“我不拿女人的钱。”说完就走了，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。
3
之后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。
因为他仗义相救，我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，又想着人家毕竟有恩于我，再见面时就少不了打个招呼。
而玖玫从那次之后就迷上了他，说他有男人味，总拉着我去看他打球，又瞅准空档给他递水递毛巾。这样一来二去的，我们渐渐熟稔起来。
后来才知道顾杰从小就没了妈，他爸工作忙，根本没空管他，犯了错，抓回来就是一顿揍，等他长大了揍不动了，也就管不了了。
他说这话时很轻松，却让林玖玫母爱泛滥了起来，她发誓一定要感化顾杰，让他迷途知返。
我虽然嘴上不说，心里却是有几分喜欢顾杰的。我从小一直是个乖孩子，除了像个假小子外，再没什么让父母不满意的，像顾杰这种人，之前一直被我视为洪水猛兽，挡在我的交友大门之外。
可这扇门一旦打开，他的洒脱不羁，他的骄傲放纵，就像洪水一般涌进，将我淹没，让我着迷。我喜欢他轻蔑的眼神，喜欢他抽烟的姿势，喜欢他对速度的热爱。
他是我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类型，他的出现，让我看到了青春的另一种形式，那是我不曾有过的张扬岁月。
不过我没有玖玫那样的勇气，在玖玫对顾杰展开疯狂追求时，我就只是看着，只想做一个旁观者，可玖玫偏偏要拉我下水。
看顾杰打篮球她要拉上我，邀顾杰看电影她要拉上我，求顾杰用摩托车带她去兜风，她也要拉上我。
我以为这些小女生的把戏顾杰一定忍不了多久，没想到他竟然有约必应，没有丝毫厌倦。我想他可能也是喜欢玖玫的，可他始终不曾表示什么。
4
我们就这样过了几个月，在高三开学之前，许森出现了。
他是在玖玫约顾杰到乡下玩时跟顾杰一起来的。那天他穿一件浅灰色的针织上衣，下面一条黑色紧身裤，剪着男生最常见的平头，清清爽爽的样子。
他是顾杰的邻居，这学期刚转到我们学校，想来是顾杰觉得我们两个女生太无聊，拉他来凑人数的。
一路上玖玫一直黏着顾杰，我根本插不上话，就落后几步跟许森聊了起来。许森很温柔，也很有耐心，怎么也想不到他和顾杰会是发小。
我一向大大咧咧的，话又多，跟顾杰在一起却总觉得我和他不是一类人，又有林玖玫在旁边黏着，总说不上几句话。
但许森不一样，他让我觉得挺放松的，不像在顾杰面前老绷着。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逗得我直笑，顾杰回头看我们，问道：“你们笑什么呢？”
许森看着我说：“你这朋友，挺有意思的。”
我的老脸突然就有些红，却听顾杰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：“我以前可没见过她这么有意思。”
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，抬头看他时，他已经转过头去和玖玫说话了。
中午我们去了一家农家乐，农家乐前面有一条小溪，水很清，可以看见水里的鱼。老板娘挺和气，说那鱼是让客人钓着玩的，钓上来可以买了中午做菜吃。
顾杰听了，脱了鞋子卷起裤管就往里跳，还招呼着许森一起来。许森也爽快，跟着他跳下去捞鱼。
顾杰是抓鱼的一把好手，他静静地站在那，等鱼游得近了，双手一扑，快得跟只豹子似的，一下子就把鱼逮着了。许森起初抓不到，后来得了技巧，也抓到一条。没多久，岸上就多了三四条乱蹦的鱼。
我和玖玫就在岸上看着，没想到顾杰冲我喊：“苏沐叶，你也来啊！”我看了看玖玫，她今天刚好穿了裙子，而且她这个淑女总不会像他们一样去摸鱼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拒绝了，“你们抓吧，我看着就行。”
顾杰朝我走过来，我就站在岸边，他抓住我的手，用力一拽，我就落了水，整条裤子都湿了。他恶劣地说：“现在都湿了，一起来吧！”
我突然就来了一股豪气，来就来，怕什么？于是我罪恶的手就伸向了我身边游过的每一条鱼，可屡屡让它们逃脱。
终于我抓到一条小鱼，兴奋地举起来，“抓到了！”
话音未落，却因用力过猛，脚下一滑，一屁股跌坐进水里，疼得我有点懵，手一松，鱼也溜了。我就呆呆地坐在那看顾杰和玖玫笑得前俯后仰。
许森还算有点良心，知道来扶我。我攀着他的胳膊起来的时候，他在我耳边轻笑着说了一句：“你真有意思。”
他说这话时，我看见他的眼睛亮亮的，闪着光似的。
5
高三开学考后分了尖子班和普通班，我和许森进了尖子班，玖玫和顾杰在普通班。自从我和许森在一个班后，我和他的接触就多了起来。
我说我起床慢，经常没吃早饭，他就每天给我带早餐；我说今天体育课跑米真累，他撸起袖子就把我的值日给做了；我顺口说了句数学不好，他就把数学笔记整整齐齐抄了一份给我送来。
我一页页翻着，看着里面用红笔标出要点，写出解题思路，一笔一划都用了心思，心里不是不感动的。
我知道他在追求我，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，因为我是喜欢顾杰的。
许森追求我的事，顾杰是知道的，不过他一直什么都没说。但就在许森追求我的一个月零三天，顾杰对我说了一番话，这番话让我下定决心接受许森。
那天是周末，我去书店买辅导书，路过一家网吧，就见顾杰从里面冲出来。
我刚想叫他，又看见几个人追了出来。领头的那个跑得快，追上顾杰后，抓着他的衣领就是一拳，顾杰也不甘示弱，提着拳头打回去，后面的两人也赶了上来。
顾杰像是不知道疼似的，只揪住最初那个死命地打，也不管其他两人的拳脚雨点似的落到他身上。
周围渐渐围了人，我眼看着顾杰要吃亏，不管不顾地挤进去，对他们大喊：“别打了，我报警了！”
那两人见人越来越多，又听我喊了这么一声，应该是有些慌的，从顾杰手下解救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就跑。
我赶紧去扶顾杰，他的鼻子、嘴角都流血了，站起来时腰都挺不直，一瘸一拐的。我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，“顾杰，医院去吧。”
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，推开我，慢慢走向他的摩托车，上车后拍拍后座，“上来。”
我不敢过去，他又吼了一声：“上来！”我流着泪坐了上去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。
他把车开得飞快，我颤着声说：“顾杰你慢点，我害怕。”
他笑了一声说：“你怕什么？放心，我开车，你死不了。”
他一直把车开到校门口的小巷里，转头看我哭得厉害，有些莫名其妙，“你哭什么？”
我摇摇头，从车上下来。顾杰停了车，蹲在人家门前的台阶上点了根烟，吸了一口，又问：“你哭什么？”
我抹了把泪，“你能不能不打架？”
他愣了一下，没想到我这么说，就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我不说话，他心情挺好的样子，“怕我受伤？”
我还是不说话，他也沉默了，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：“你喜欢许森吗？”
我实话实说：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？”他重复了一次，像把这句话细细咀嚼了一遍，然后很认真地看我，“那我喜欢你，你知不知道？”
我有点懵，我从来都没想过他喜欢我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，“那玖玫呢？”
他把烟捻了，站起来握住我的肩膀，“我不喜欢她，我喜欢的是你。她每次出去都拉上你，就是因为她知道，没有你，我根本就不会去！
“她早看出来我喜欢你，还一直黏着我，可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。”他顿了一下，接着说，“我就问你一句，你喜不喜欢许森？你要是不喜欢，我从明天就开始追你。你要是喜欢，我就死了这条心，不再提这件事。”
见我还是不回答，他盯住了我的眼睛吼：“你说呀！”
我突然清醒过来，推开他往外跑。他在原地站着，没有追上来。
6
那天我推开顾杰跑回了家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一晚上没出来。
我想了很多，我的确是喜欢顾杰，我这么多年一直规规矩矩地活着，努力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，但我骨子里一直有着叛逆的因子，他们就像被囚禁的猛兽，蛰伏着，等待破笼而出的一天，而顾杰就是那把钥匙。
坐在他摩托车后面，感受风在耳边呼啸时的快意不是假象，渴望和他骑着摩托车浪迹天涯的心愿也不是错觉，我是那样真实地感受到他给我带来的冲击。
在他没有说喜欢我之前，我只是独自幻想着和他在一起时的刺激与快乐，并未顾及其他，但当他表明心意之后，我眼前闪过的，全是他打架时凶狠的样子和他混乱而放纵的生活。
我这才明白，喜欢是一回事，在一起是另一回事，就跟爱情是一回事，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一样，和他在一起的所有后果都涌入我的脑海：父母的反对，他人的嘲笑，自己日后的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，这些都足以让我望而却步。
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，梦里是我和顾杰。我站在这头，他站在那头，中间隔着的那条川流不息的河流，叫现实。
当我醒来时，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，我到底还是那个安分守己的人，我虽然有蠢蠢欲动的叛逆，却始终没有将它们付诸实践的勇气，我不能爱上顾杰。
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意外，带我看了眼繁花开遍，却不能许我一世诺言。我是个女孩子，但终究会长成一个女人。一个女人，总希望有人能免她苦，免她忧，免她无枝可依，免她颠沛流离，给她岁月安好。
而这些，顾杰都做不到。或许我们会有一时浓烈的爱意，但现实终究会消磨掉爱情最初分明的棱角，到那时，我们之间，还剩下什么呢？
这时我想起了许森，那个干净明亮的少年。他优秀，他温柔，他是在我没遇见顾杰之前心中完美的白马王子，那才是有可能跟我共度一生的人。我决定要和他在一起，他或许可以挽回我安放在顾杰身上的心，带我回到我本该行走的道路上。
于是在许森给我带早餐的第一个月零四天，他听到的终于不是一声谢谢，而是：
“许森，我喜欢你，我们交往吧。”
他听这话时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我冲他笑，又大声说：“我喜欢你，我们交往吧！”
然后我就看见笑容像朵花般在他脸上绽放，他不顾这是在校道上，不顾他人探究的目光，一把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。
我搂着他的脖子，看他眼里盛满了星光一样的闪亮，他说：“沐叶，我一定会对你好。”
这句话让我浮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，这才是我应该喜欢的人，这才是我想要的承诺。我毫不怀疑，以许森的温柔体贴，用不了多久，我就会死心塌地爱上他。
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。
很快，许森就用他的阳光英气、才华横溢征服了我。他成熟稳重却不失少年的活力，成绩优异还能全面发展，他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弹奏出的吉他曲，成功俘获了我一颗少女心。
每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，看见他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水，就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，同时庆幸着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。
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，顾杰和玖玫在一起了。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：欣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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